媒体报道,四川泸县太伏中学一初二学生在校内死亡,随后事件在网络发酵,引起众多网友的和讨论。有网友披露,该生的死亡,与校园霸凌有很大关系。
在这个真相往往被掩盖的时代,我无从了解事实是否真的起因于校园霸凌,但作为一名老师,我清楚的是,霸凌事件经常在校园和校园周围发生。相关文章推荐泸州命案事态不减 政府辟谣效果不佳?泸州太伏中学学生死亡事件真相还原 到底是不是被打死?四川校园暴力事件 泸州太伏中学坠亡事件谣言四起四川校园暴力事件 泸州太伏中学坠亡是谣言还是事实?
就几个星期前,班级学生C在随笔中告诉我他非常困惑的一件事:
很长一段时间以来,他都被班级里已辍学的同学D借钱(当然是只借不还的那种)。D是个很厉害的学生,辍学前在学校里便恶名远播:打架,偷家里钱,甚至跟老师动手。C不敢反抗,乖乖给钱。但一个学期过去,就已经被”借“了好几百。而且,班级里和他一样被D这样“借钱”的,还有好几个。
在又一次没钱被打之后,C终于告诉了他的父亲。然后,他的父亲找了过去,这件事情终于解决。
但他困惑的,并不是这件事情。而是在这之后,班级很多知道了这件事的同学纷纷来取笑他,说他没种,说他居然把这样的事情告诉父母。
当中取笑得最厉害的,是另两个同样被”借钱“,同样一直不反抗,连告诉父母老师都不敢的同学。
看着他随笔中的文字,我忽然想到我教过的那个D。那是个看到我会微笑,会敬礼的学生。我只知道他叛逆,脾气火爆,也从学生那里听说他打架凶狠,偷拿过家里的钱,但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去敲诈认识的同学。
而被敲诈的三位同学,平时看来并不是容易被欺负的那种人,嘴碎,脸厚,不时会和老师拌嘴,有的时候,还会在班级里做出很厉害的样子。
”有种别告诉老师啊!“
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他们这样的话语。
巧合的是,这几天里,一位朋友也在跟我吐槽类似的事情(她在另一所学校做老师):班级里一位小孩也被敲诈,而且那样的敲诈同样也持续了很长时间。小孩也一直不敢告诉父母老师,直到一天前,偶然到学校的家长在校门口撞见儿子被打,才真相大白。
"是社会上的几个青年,以前在我们学校读过书……持续了一两年,被敲诈了一两千块钱……有一段时间,他爸爸发现他身上一直有伤,而且发现儿子总跟他说不想读书了,他还以为是老师的问题……爸爸后来报了警……“
我其实并不大关心事件后来的处理情况。因为据我的了解,周围几乎所有类似的事件,都在成人干预后被制止。诚然,涉事者大多都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惩罚。但大概是因为风险太大的原因,同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在同样的人身上。正因为此,我也能够确定,C在他父亲干预之后,将不会再被D敲诈。
事实也的确如此。
只是可惜的是,大多数学生并不知道这一点,非但如此,他们还被霸凌者的恐吓所吓阻,他们还被同样被霸凌者的人取笑:有种别告诉老师啊!有种别告诉家长啊!
这实在是很恶劣的事情,也是敲诈者用来制造舆论的话术。很多时候,校园霸凌(校园霸凌、敲诈、暴力这三者往往都纠缠在一起)这一行为能在学生群体中得以盛行蔓延,也是欺凌者与被霸凌者的共谋:大多数听话的被霸凌者,都会得到一定的心理补偿:你是有种的,你不再是那个遇事只会在父母老师面前哭鼻子的小屁孩,你能自己解决问题。甚至,他们还可能暗示你,你之所以给我钱,是因为我们是哥们儿,我们讲义气,我们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
只是,从此之后,被霸凌者便被”有种“”义气“这种简单的舆论控制了行为,便被阻隔了求助的可能——只要你告诉老师家长,你就没种!而一旦阻隔了你求助的可能,敲诈者便可以在安全的范围内,为所欲为。
而且,一旦第一次就范,没告诉老师家长,那么接下来,一定会是持续不断的霸凌。而从此之后你所有的反抗都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。人都是自我经验的囚徒,霸凌者将会认为:你将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,我是安全的。你只要不给钱,我就可以一直伤害你。
做了这么些年的老师,也见过和听闻过不少青少年霸凌事件,而且反思之前的学生生涯中所见过的和听闻过的更多的霸凌事件,我从未发现任何一次敲诈只在一次得手后便住手,一次也没有。
所以,对被霸凌者而言,最好的方式,便是在第一次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之后,马上告诉你可以信任人:父母,老师,或是警察。
既然校园霸凌者需要制造“有种别告诉老师”这种舆论,那么,一定是因为他害怕老师的介入。
在这里再次重复前文所提过的一点:我所了解周围所有的校园霸凌事件,都在成人干预后被制止。
其实,在所有类似的事情中,与霸凌者后来的处理相比,我最关心的,是被霸凌者内心的恐惧。很多时候,霸凌行为可以得到制止,但被霸凌者内心的阴影却难以驱除。
有的时候,周围会有老师吐槽学生生源有多差,学生的行为有多恶劣,而这些吐槽,几乎集中在学生有多暴力,多危险的方面。
一般的情况下,我并不愿意加入这样的吐槽。因为,我实在见过比他们所言恶劣得多的情况。
在当下贫富差距如此巨大的社会里,我们不能单单依赖解决贫困来解决学校里的霸凌、敲诈和暴力问题。有的时候,我们得思考,面对类似的事情我们该如何处理?有的时候我们还需要想,事情为什么会如此?(单纯将问题归结为贫困,也是简单而粗暴的。)
在类似的事件当中,惟一值得庆幸的,大概就是:好学听话的孩子受到校园霸凌的状况相对比较少见。(当然这么说,对一些不那么听话的小孩可能不公平,无论成绩好坏,听话与否,都不能成为校园霸凌和敲诈的对象)。
因为好学,他们便能够得到父母老师更多的,选择这一类学生作为对象,是一定会提高霸凌敲诈的风险的。因为听话,这一类小孩大概率会将所遭遇的事情告诉父母老师,从而引来成人的干预。
当然,我认为更重要的,是好学听话的小孩,往往有着比较他、爱他的父母,有着相对较好的原生家庭。他们会小孩的成长,对小孩的情感和成绩的反馈,都会非常留意。
也因为此,好学听话的小孩,也会对父母和老师更加信任,遇到问题,会第一时间想着向他们求助。
很多东西,都是互相影响并相辅相成的。
顺便也提一句,几乎所有的霸凌者,当年都是被霸凌的对象。他们或许有过求助,或许也没有,但一定有过向父母发出信号而被忽略的经历。这信号不一定来自被校园霸凌之后,反而很可能来自于更早的潜意识的形成期:有可能是他婴儿期的一声啼哭,也可能是他刚学会说话的时候的一声呼喊……